永生、自由意志以及其他
最终,我还是提笔写这篇文章了,当面对生死离别,这些问题总会萦绕心头,我知道我不得不写这些了。我知道我定的主题非常的宏大,以至于我写草拟的文章大纲都十分困难。
一次性体细胞理论
19世纪德国进化生物学家奥古斯特·魏斯曼(August Weismann)就对大多数生物终将面临死亡的命运感到困惑——“为什么进化没有让我们所有的细胞像精子和卵子一样,有着永生的特征?”1977年托马斯·柯克伍德(Thomas Kirkwood)在洗澡时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这个答案被称之为“一次性体细胞理论”(Disposable soma theory,Disposable 意即“用后即弃的”、“一次性的”),该理论认为:因为我们身体所能提供的能量是有限的,我们身体必须在繁殖和维护身体良好状态(比如修复皮肤、肌肉、骨骼损伤)之间做出选择。
(图片说明:托马斯·柯克伍德在《科学美国人》2010年9月期撰文中杂志编辑的配图,非常形象得说明了该理论。)
这两者的关系有点像天平,如果身体倾向于维护,那么寿命就长,如果倾向于繁衍生殖,那么就寿命短。该理论似乎有趣地解释了为什么女性的寿命往往比男性长——如果雌性动物的身体如果过于虚弱,那么生育后代的机会会很渺小。另外根据堪萨斯州某机构对数百人的研究表明,被阉割的男性平均比未被阉割的男性多活14年。但是真的会有人采取如此过激的方式推迟寿命吗?
不过,我觉得这个理论也太社会学、太具有逻辑关系了,就像目前较差的经济环境导致生育率低一样。反对这个理论的人认为,寿命根本上是由基因决定的,雷帕霉素标靶(Target Of Rapamycin,TOR)信号传导通路是深藏在我们基因里的程序性进程。最近一项发表在《科学进展》期刊的论文则暗示,女性长寿与女性有两条X染色体有关。
我们的世界变得如此奇怪,1962年年不见经传的约翰·格登(John Gurdon,2025年10月7日在本文写作期间去世)从成年青蛙的肠道细胞中取出细胞核,并将其放入一个已被去核的蛙卵中时,这个蛙卵发育成了一只健康的蝌蚪,这表明体细胞拥有完整的基因,仍然具有继续分化的能力,这是如此奇怪以至于当时没有人相信他,他于2012年因克隆技术获得诺贝尔奖。克隆技术或许可以实现永生,但是因为其伦理问题,恐怕永远不会被允许,我们的基因只能通过减数分裂继承给下一代,也就是子女只能继承我们二分之一的基因。
癌症:寿命克星?
(图片说明:美国疾控中心的数据表明,近一百年来主要死因从传染病转变为慢性病,数据来源:《新英格兰医学杂志》,2012 via Sci-Hub)
一个世纪前,前两大死因还是肺炎/流感、肺结核,而现在的前两大死因是心血管疾病和癌症。据预测,到2050年全球的癌症死亡人数将翻倍。癌症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由于某些运气的问题,我们身体内的细胞背叛了我们自己,掠夺资源,耗尽资源,以这种极具毁灭性的方式结束了共同肉体的命运。这种疾病就是命中注定吗?寿命长达400年的格陵兰睡鲨似乎从来不患癌症,研究显示格陵兰睡鲨单个细胞中免疫相关的基因就多达67个,是其他鲨鱼的若干倍,德国的研究显示其拥有的 p53 基因很有特点,能够一直癌细胞增殖,体形庞大的大象也是如此,大象的 p53 基因是人类的20倍。目前一些新的研究主张“癌症是生态病,而不是基因病”。
最后我还是想提一下,即使各国领导人身边有着最好的医疗团队,但他们还是无法避免因病致死的命运——死亡不可避免,不要听普京谈论器官移植可以永生。
骑行:延长寿命?
2015年荷兰乌得勒支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平均每骑自行车一小时,人们的寿命就能延长与一小时。听起来有点像芝诺悖论,死神在后面追着我,只要我骑车,它就永远追不上我,甚至可以实现永生。这显然是不准确的,统计学意义的“平均”误导了我们。更准确的表达是骑车让我们的寿命往后平移了。
运气和概率
我们在世界上能活多久很大程度上关乎运气,一些避免事故或者疾病的运气,甚至还关乎在哪个国家出生的运气,瑞典和安哥拉虽然在地球的同一条经线上,南部的安哥拉由于冲突战乱,2023年安哥拉的预期寿命为64.62岁,北部的瑞典,则是世界上最安全繁荣稳定的国家之一,2023年它的预期寿命为83.26岁,比安哥拉整整多出四分之一还有余。
《科学美国人》2010年9月刊对世界末日的情况概率进行了预测,其中毁灭等级四级的“致命疫情”,概率为30年内有50%的概率会发生,然而谁有会想到,不到十年后会爆发死伤无数的新冠疫情。就是这些随机性的概率时间决定了我们的生活。不由得让人发问,我们的世界究竟是否是真实的。
这个世界真实吗
电影《黑客帝国》中主角生活在计算机模拟的世界中,由于这个世界的不协调,主人公们才发现了这一点。高中时期,我有次做梦,梦醒时看到杭州远处在刮龙卷风,后来我在知道我是在做梦中梦。那么我哪次闹钟醒来才能知道自己是真正醒来,还是只能通过不正常的逻辑因果关系来判断自己是否活在一个模拟的世界中?(类似地,还有著名的“缸中之脑”。)幸运的是,我们的宇宙世界目前看来严丝合缝,毫无破绽。最近的一篇论文认为,任何试图将量子引力完全形式化为算法程序的努力都会面临三个不可逾越的逻辑障碍: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塔斯基不可定义性定理、柴廷的信息论不完备性,因此我们的宇宙不可能是计算机模拟——幸好,我们还有的救。
自由意志和意识
1848年,一位名叫菲尼亚斯·盖奇(Phineas Gage)的年轻人在美国佛蒙特州卡文迪许一家铁路公司担任施工工头,事故发生在9月13日,一场意外的爆破事故中一根三英尺长的金属棒从其左脸穿入,从头顶飞出。这样的伤势足以致命,但根据其主治医生回忆,尽管半茶勺脑浆流到了地上,他仍然具有意识。根据约翰·M·哈洛(John M. Harlow. M.D)医生的记录,11月17日上午病人就自诉其病情大为好转,头部无疼痛,左眼视力丧失;但是受伤后的他精神状况大变,事故前的盖奇勤奋、负责、深受工人喜爱,但事故发生后“他喜怒无常,不敬神明,有时甚至口出秽语,对同伴缺乏尊重,一旦劝诫或建议与他的意愿相悖,他便会急躁不耐烦…以至于他的朋友们都改变了看法,他‘不再是盖奇了’”。盖奇的故事成为神经科学的经典案例,因为它揭示了行为(看似个人意志的行为)从根本上来说是生物性的。
或许生活中最常见的例子就是发酒疯的酒鬼了,即使外部化学物质的摄入就可以大大改变人的行为模式了,所以我们真的有自由意志吗?
正如诺奖得主弗朗西斯·克里克(Francis Crick,DNA 双螺旋结构发现者之一)在《惊人的假说:灵魂的科学探索》(The Astonishing Hypothesis: The Scientific Search for the Soul)所说,“你的身份认同感和自由意志,实际上只不过是大量神经细胞及其相关分子的行为而已。”(…your sense of personal identity and free will, are in fact no more than the behaviour of a vast assembly of nerve cells and their associated molecules.)
我们的社会恐怕不会承认自由意志不存在,因为这会导致社会道德的崩塌,罪犯可以称其没有自由意志而为其脱罪,这将会是真正的灾难。
一些计算机专家在争论人工智能大语言模型是否真的有意识,但恐怕他们连人类本身的意识是否是幻觉都没搞明白。
濒死体验和灵魂出窍
人死后意识会脱离身体吗?就像动画片《猫和老鼠》展现的那样?一些濒死体验(death experience)的报告令人着迷,并且绝非个例,我看过探索频道的一个纪录片,片中的当事人休克时感到自己灵魂出窍,漂浮在屋顶上,看着救护车的到达,以及医生使用除颤仪给他做电击,最离奇的是当事人所在的房间里是没有窗户的,事后他却能准确地表示窗外的情形,包括救护车驾驶员是谁。
最著名的濒死体验案例要算帕姆·雷诺兹(Pam Reynolds),也是经过独立验证的案例,1991年其因动脉瘤感到眩晕,随时面临死亡,低温心脏骤停手术专家斯佩茨勒医生(Dr. Spetzler)将其体温降低以免血管破裂造成手术失败,这种情况和死亡无异。据《沙龙》杂志报道,早上7时15分,帕姆被送进手术室,接受了全身麻醉,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医生团队给帕姆用胶带封住双眼,接上了脑电图电极,他们把小型定制100分贝咔哒声的耳机植入她的耳朵,以此来消除外界噪音,并测量她脑干的活动。手术后帕姆形容其灵魂出窍了,漂浮在身体上方,看着医生做着手术。即使帕姆被剥夺了感官,帕姆还是准确描述了手术的细节,她将 Midas Rex 骨锯描述为“像个电动牙刷”,并回忆听到一个女声说“我们有麻烦了,她的动脉太细了”,医疗记录证实了这手术过程中遇到的这一困难。
这些证据似乎无可辩驳的证实了濒死体验的真实性,至于它的科学道理至今还是一个迷。我不知道我外婆临走时是否也经历过濒死体验,如果是,她又看到了什么。
死亡时究竟是什么一种感受?《2001太空漫游》中大卫决定拔出机器人 HAL9000 的电路板,它以死者无法表达的方式描述了心智能力逐步退化的过程,这或许就是死亡时的感受吧。
如何定义死亡?
2008年加州,一位外科医生胡坦·C·鲁兹罗克(Dr. Hootan C. Roozrokh)被检方指控加速昏迷患者死亡以进行器官移植,但最终被判无罪。恐怕没有其他外壳手术能像器官移植那样容易引发如此严重的伦理问题了,因为器官移植需要尽可能快的进行,不然就会发生腐败,为了拯救一条生命,何时宣布生命是何时的?那么到底什么算是死亡,死亡的分界点在哪里?
如果死亡是心跳作为判定依据的话,现代医学已经有能力恢复。呼吸停止也是如此,呼吸机可以为脑死亡的人继续提供支持。上世纪末期,死亡被认定为脑干部分不可逆转的停止。之所以是脑干,而不是大脑,是因为还有脑干还能继续工作的植物人特殊情形存在。国际社会普遍以不可逆脑死亡作为作为判定标准,而目前国内依旧以心跳不可逆停跳作为标准。根据中国科学报网站报道,第11至13届人大代表、浙二副院长陈静瑜曾多次呼吁脑死亡立法,他认为脑死亡能体现对人权的尊重。或许有更准确地、更尊重死者的死亡的判定标准,同时结合呼吸、心跳、大脑的混合标准?
如今,根据匹兹堡协议(Pittsburgh Protocol)规定,在撤除生命支持系统后,器官移植必须等待捐助者的心跳停跳5分钟(此前为2分钟),以避免对捐助者造成危害。但器官移植的伦理争论还将继续下去…
结语
无论如何,时间不可能复返,逝去的亲人也不可能再回来,我想引用《科学美国人》前专栏编辑史蒂夫·米尔斯基(Steve Mirsky)在其最后一篇文章中写的话来描述时光飞逝的感受:
恐怖电影行家大卫·柯南伯格在弗朗茨·卡夫卡的2014年英译本《变形记》序言中注意到了这种快进生活的命运:“某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是七十岁的老人了。这与《变形记》中格里高尔·萨姆沙的情形有什么不同吗?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人形大的甲虫…我和格里高尔的反应是十分相似的。我们茫然不知所措,以为这只是一个短暂的错觉…我与格里高尔的这两个场景似乎大相径庭,有人可能会问我为何和他相提并论。我认为这两个转变的实质是相同的:我们都被迫认识到自己的真实身份,认识到它的影响深远且不可逆转——在每个例子中,这种错觉马上被证明是新的、强制性的现实,生活不像原先那样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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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页面最后更新于2025年11月10日。